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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亮宇 | 《阿拉姜色》 :人的旅程与奇观的超越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中国艺术报 Author 胡亮宇

本文转载自“中国艺术报”。

《阿拉姜色》



人的旅程与奇观的超越

文 | 胡亮宇

      近年来,有关西藏主题的作品频频登上大银幕。仅2017年,便有《冈仁波齐》、《皮绳上的魂》、《七十七天》、《金珠玛米》等不同类型,不同题材,风格迥异的电影进入院线,取得不俗的票房和口碑。少数民族题材电影,尤其是西藏题材电影、藏语电影的集中涌现,除了反映中国电影主体表达的不断丰富,电影市场进一步多元化和观众口味的进一步细分外,同样也对不断对相似主题的呈现与讲述提出新的要求。

导演松太加

     10月26日登陆院线的另一部西藏题材电影《阿拉姜色》是导演松太加的第三部长片,也是这位出生在安多的藏族导演获得最多荣誉的一部作品。在年中的第21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上,《阿拉姜色》一举拿下评委会大奖和最佳编剧两个份量极重的奖项。本片承续了松太加自《太阳总在左边》(2011),《河》(2015)以来一贯的,对藏族人生活中的亲情、家庭、代际、信仰等问题的关切;同时这部电影也是十分特别的,导演独具个人风格的叙事和视觉表征手法,使之在多重意义上有别于同类题材的电影,使之成为一部难得一见的佳作。

俄玛一家在朝圣途中

俄玛在朝圣途中去世

     《阿拉姜色》的故事并不复杂:身患重病的俄玛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决意去拉萨朝圣,半途离开人世,留下丈夫和儿子二人,去完成自己未了的遗愿。故事的张力在于,这一对父子关系并无血缘关系,容中尔甲饰演的罗尔基是俄玛的第二任丈夫,于是在俄玛去世后,这一对“如父如子”如何去安置彼此位置,缓和原本已然十分紧张的家庭关系,则成为朝圣路上二人此岸世界的重大任务。事实上,重新思考关于核心家庭的作品对于中国观众并不陌生,近年来诸如是枝裕和等影人在中国引起关注和热议,亦折射出新的历史条件下,作为社会最小单位的家庭所面临的全新挑战和问题已经由普遍的媒介化得到回应。与是枝裕和《如父如子》等作品的关切相似的是,在《阿拉姜色》中,导演也试图以极其细腻的叙述去触碰、捕捉剧中人的微妙的情感关系和情感强度的变化,探讨非血缘家庭成员何以继续家庭生活,也试图去给出自己的答案:在情感与血缘之间,是前者蕴含着人和人得以更为亲密的可能。


毫无血缘关系的父子二人共同完成俄玛未了的心愿。

      影片中处处可见的,便是人和人绵密的情感联系。俄玛得知自己已时日无多,便去给丈夫和公公添置了新衣,给孩子买了玩具;罗尔基在寺庙超度了自己的爱人,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将爱人与前夫的合影撕成两半才贴在墙上;而就在他们抵达拉萨时,罗尔基才发现继子早已把墙上的照片撕下,重新粘贴在一起。是人作为电影的核心推进着故事的发展,也是人真实地走在朝圣的漫长旅程之上,使得人的行动成为电影力图模仿的对象,又是这些细节真实地再现着人复杂情感的多个面向。在剧中,父子朝圣的旅程和母亲所维系的核心家庭的崩解是同时开启的,家庭关系也从而移置于家庭空间之外,在充满偶然性和不确定的路上,通过危险、意外进行彼此确证。罗尔基与继子吵架后走散,慌乱中发现继子意外落水,还弄伤了脚。罗尔基隐忍不语,夜深趁其熟睡后,打着手电筒为其包裹伤口,也正是这一举动缓和了二人的关系。在面对缺乏稳定和非日常化的生活秩序时,二人出于彼此扶持的需要和对亡者的承诺,一起朝圣。这条道路也是双方通往彼此和解的道路,放下成见,超越血缘,趋向亲情的扭结。正如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评委会大奖对于这部影片的评语,“如果人类牺牲了他的欲望、他的自我,那么他(她)可以维持上升的旅程”——在此意义上,公路片或许是本片最为合适的表征方式,亲情的获得本身便是一条求索之路,尽管沿途充满了意外与偶然。

《冈仁波齐》

《金珠玛米》

      从另一角度看,既然电影首先关注的是人,不是作为外部的西藏,那么这也内在地要求着在家庭空间之外支配着故事的,依旧是人和人的互动,并非那些壮阔的,作为视觉奇观的自然。这与惯常的同类题材所习惯的,力图在不同场景中展现西藏地理风土的手法极不相同。甚至可以说,导演在这一点极为克制,甚至是有意地去避免赋予西藏这一对中东部城市观众而言的异质空间以内容和视觉上的先在地位。影片甚至没有一个像《冈仁波齐》里那些轻而易举地将人浓缩成群山前一颗黑点般大小的大全景镜头,也没有从《金珠玛米》中常见的俯拍视角上去鸟瞰、巡视这片土地,而是大量采取了中景、近景特写镜头,跟随人物不断移动,在人物占据画面主要空间的同时,沿途的自然被推至后景,同时虚化在人的视觉主体表达之外。

《寻找智美更登》

《静静的嘛呢石》

     这与曾经作为摄影师的松太加在拍摄万玛才旦的《静静的玛尼石》和《寻找智美更登》的过程中,所摸索、总结出来的那种依托远景和风景支撑叙事的所谓“壁画美学”采取的是截然不同的进路。从一部公路片的标准来看,这部电影并没有那么“美”,也没有将精力花在人和自然的博弈之上,也恰恰正是这极富意味的镜头语言组织方式,在尝试建立着一个更为平等的视觉秩序——与之相反的,恰恰是那些不假思索便顺理成章地将人的生活,人的境况从关于西藏的影像表述中篡取并毫无保留地替换为无主的雪山、河流、草原,让西藏成为一个奇观。这也让对西藏题材、朝圣故事的观看成为一种双重的视觉秩序:对电影观众作为远方的西藏,必然是对西藏人作为远方的拉萨。其结果是双方都莫名其妙地抵达了某种自然的却又缺乏人气的意象的幻境,人的爱与恨,快意与苦痛却在来的路上消失了。那么《阿拉姜色》所做的,似乎是对这样一种表述方式的从内容到形式上的“反动”——就连电影的名字亦折射出一种转变:“阿拉姜色”意为“干了这杯美酒”,也是流传在容中尔甲的故乡四川嘉绒藏区有名的祝酒歌,那么在导演看来,人们酒杯相碰的快意,或许更胜于一座雪山冷峻的凝视。也正在此意义上,松太加不但完成了自我的超越,也将藏语电影引领至更为宽阔、开朗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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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 | 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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